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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由于苦等伍惊风与诸葛仰未至,行刑便直接开始了。
张大龙头说到做到,哪怕是活过了踩踏地狱,依然军官二抽一,士卒五抽一,至于两名将领,甭管是将门虎子,还是地方大豪,更是被贾越各自一刀了断,早早挂在了辕门之上。
这个时候,相关人数和尸首也趁势被点验清楚,官军居然还活下来六千余人,其中还有一千多伤员……要知道,黜龙军收尾的时候,残忍而又默契的进行大面积补刀,所以,这些伤员基本上是踩踏所致。与此同时,黜龙军则减员了七八百人,多是最开始半个时辰中产生。
只能说,冷兵器状态下,专业军队没有犯错的情况下,战争本身的杀伤确实有限,但与此同时,战争中的杀伤却往往不是战斗本身造就。
接下来,张行依旧履行了承诺,所有官军伤员,有伤口的尽量包扎,有骨折的尽量帮忙接骨,然后,便要求这些脱去甲胄、甚至去了冬装的俘虏赤手空拳抬着他们的轻重伤员,拖着同样被扒光了的尸首残躯,立即北返——其中甚至包括两位中郎将的首级。
且说,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
而十月下旬,即便是所谓小阳春的尾巴,天色一晚,又怎么可能好受?何况这几日已经明显北风渐起了。
就这样,河间大营此次出兵的一万兵马遭遇到了人生中最痛楚的一天——中午是猝不及防的战败和血腥的踩踏,下午是残酷的抽杀,到了晚间,则是冷风中的凄惨跋涉。
不过,他们貌似也挺走运的,只是离开营寨区区二十里,居然就来到了一座大城之下,而这座城居然恰巧还是平原郡的郡治安德城。
于是,这些败兵开始在城下哀求、哭诉,配合着伤兵的哀嚎和冬日夜间的风声,让整个安德城陷入到了惊恐之中。
“开城放败军进来,不会被贼人利用吗?”
资历和政治能量摆在这里,冯无佚当然是有发言权的,所以在三更时分的城头上,当钱唐经过激烈思想斗争决定开城的时候,此人不免诚恳来提醒。“若是其中有贼人假扮,趁机入城做内应,岂不是要忧虑城池得失?”
钱唐当场在寒风中负手苦笑,根本没有回复。
倒是吕常衡在旁,认真做了解释:“冯公,你以为这一万官军如此大败后,我们真还能守住安德城吗?”
“这……城池安稳,郡卒也多逃回,还做了安抚……若能谨守……”
“冯公,我这么说吧。”吕常衡正色道。“今日中午,若不是那几千河北义军忽然又掉头转回,去了那边战场支援,只怕这城已经丢了。而之前钱府君犹豫,其实是担忧这些人入城后会平白消耗物资,会骚扰城内百姓,从来没有指望这些吓破胆的兵还能有用,更没想过黜龙军来攻时能做什么周旋。”….冯无佚明显不安起来,犹豫了片刻,却又再劝:“城池高大,人心安定,哪里就这般轻易没了指望?”
“冯公。”钱唐终于也不耐起来,却是陡然回头发问。“你那日是不是藏了张三与我的私信?”
冯无佚一时愕然,只能赶紧解释:“那人言辞粗鄙,不值一提。”
“值不值一提是一回事,可身为朝廷元老,这般当面对后辈说谎,又算什么?”钱唐竟然丝毫面子都不给留。“这是长者该做的事吗?”
冯无佚彻底无奈,却意外坦荡:“我当日怎么想到此时?只是晓得你们是故旧,怕你动摇……不过,私藏书信,确实是我不对。”
钱唐冷笑不止。
“我这就回去,让人与你送来。”冯无佚叹了口气,只能转下城头。
此人一走,下方终于开城,郡卒开始小心引残兵败将入内,但哭声和哀嚎声却一直没有停下来。
“这老头没那么笨,也不是什么迂腐之辈,笨人和迂腐之人不可能从圣人潜邸一路跟到眼下,还一直在御前得用。”又等了片刻,冯无佚遣了一个老都管将那原信送来,但钱唐收到手以后,只是胡乱揉了一下,看都不看便扔进了火堆,然后又在看着城下急惶惶却又带着畏怯进城的败军时叹了口气。“所以他便是一开始真的是心存幻想,可你都那般说了,他也该醒悟自己不通军事,晓得局势已经无救,之所以如此计较,还是怕我们沮丧无度,直接献城投降。”
“可若是黜龙军明日打来,不降又怎么样?”吕常衡低头来对。“城中士气皆废,又接了这些吓破胆的溃兵入内,根本不可能抵挡……按照这些溃兵所言,两个凝丹高手,根本就是束手就擒,咱们又如何?!”
“能如何呢?且不说难逃,便是能逃,我身为一郡长官,在郡治本城中,也不能轻易逃走……或死或降而已。”钱唐也长呼一口气,面色恍惚。“听天由命吧!等他来攻再说,看我届时有没有勇气赴死。”
吕常衡默不作声,反而有些期待——这倒不是说他渴望看到钱唐去死或者去投降,而是说,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钱唐,都更难忍受眼下这种等待命运的煎熬。
白天那一战,具体情况他们已经全都知道了,再加上两人本就是当事人,亲身经历过更多,自然已经意识到,黜龙军即便是仓促渡河,也证明了自己强大的实力和执行力,也证明了他们有意愿且有能力打破河北眼下的平衡,重塑河北的局势。
河北大地之上,东都、太原、幽州、河间如何斗法不提,最终胜者也不提,但最起码从眼下开始,短期内,河间大营将与黜龙帮在河北地区东南角的这片膏腴之地展开激烈对抗,却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了。
而这两者之间的所有地方势力,无论是受大魏指派的地方官、影响力充斥了整个地域的名门世家、在局部地区拥有绝对实力的地方豪强,又或者是兵力强盛往来如风的义军,都必须要做好心理准备,然后在短期内,在表面上屈服于这两家势力。….当然,也有一定可能会一直屈服下去,而且是由外而内的全面服从。
天黑漆漆的,冬日风声不断,偶尔带来干燥空气中的血腥味,张行坐在官军帮忙建筑好的大营里,正望着夜空发呆。
在他所在营房的门外,侧前方的旗杆下,赫然挂着一颗新鲜的人头。
那是诸葛仰的。
他没有逃脱伍惊风的追捕,后者的速度是所有凝丹-成丹阶段高手的噩梦,遇到这位,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机动性便会被封杀,接下来如果不能正面对抗占上风的话,便是空耗与焦灼,最后是被逼无奈下的选择——是要破碎真气海十死无生,求个死前痛快,死时安生,还是指望着被打断四肢后在军营里得到投降的机会?
很显然,诸葛仰选错了。
但不要紧,今日之后,河间大营的人面对黜龙帮的时候再做选择就会明智多了。
而且,张行虽然一直望着这里,但注意力却委实并不在这个人头上……他还在思考着白天的那个问题,天明之后,到底是要夺取已经宛若囊中之物的平原、安德两座大城作为立足之地,还是选择东行,汇集已经联络成功的魏玄定,去尝试救助高士通。
这是个很艰难的选择,可对于不同人而言,所谓艰难其实并不是一回事。
白天的时候,张行询问范大氅,范大氅的回复很纠结,只说救也行,取城也行,那是因为他要考虑他那支弱小义军将来的位置立场:问徐世英,这厮也有些发虚,因为此行后要折回东郡的徐大郎需要考虑他有没有资格对河北方面的战略问题指手画脚;问翟谦等人,这些人却又反过来猜他张大龙头的心思……这一战的战果同样震慑了黜龙帮内部。
所谓妻私我也,妾畏我也,大略如此。
而对于张行来说,他倒也没有过多的高深想法,最起码没有像很多人臆测的那样考虑到什么深层利害问题,但也没有太过于低级,比如满足于这一战的战果,就想享受一下了,他只是在纠结一个极为现实的小问题。
那就是,如果继续进军,还能不能继续打赢下一仗?
部队虽然胜利,但长途奔袭的疲态已经在白日战中显露无疑,再来一场奔袭,又是什么状态?而且能不能抓到很可能会得到消息的河间军东路偏师?或者更严重一点,如果高大帅败的太快,河间军当面主力兜了过来,到时候谁被突袭还不好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