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面对眼前这一幕,不由怔楞了许久,
许多年后,这一刻仍旧落在云岫的脑海中,她不知道为何,明明只是初见,为何能教她为之触动。
后来又过了许久,久到她似乎恍然明白了。
或许,是因为那句满含笃定的“先生”。
亦或许,是受尽世人冷眼,侮辱,经历过最绝望的一切后。
突然来了那样美好的一个人,给予了她从未有过的尊重与信任。
士为知己者死,许就是那般了吧。
……
这厢,一女子行色匆匆朝兰皋院走去,刚至杨延平日歇息的小院廊庑下,贴身侍奉杨延的长随溪谷连忙迎上来。
“都怪我们没伺候好郎君,才耽搁姐姐今日回去探亲了。”
当走至灯下,溪谷便看出九歌应是仓促赶回来的,只见平日里最注重仪态的她今日却是跑的钗环微微掉出半截儿,鬓边发丝也没往日利落。
“无妨,郎君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九歌最为担心的问话,溪谷顿时丧下脸来,也是颇为难过道:“想必刚刚派人请姐姐时,去的人已经跟您说了,自今日击鞠场回来后,郎君便关在屋子里连一粒米都不肯进,酒反倒是吩咐我们送了不少,咱们好不容易进去劝慰两句,都无济于事,只能请姐姐您了。”
说到这儿,溪谷仿佛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九歌身上道:“您知道的,我们挨骂倒无什么,只是今夜这般样子若是再让太尉知道了,只怕郎君又得一番申饬,我们实在是不忍心——”
“你先派人把醒酒汤热着,再吩咐院里的小厨房做点开胃的小食来。”
说罢,九歌一边快速整理仪容,一边小心翼翼推开门走进去,待门再一次掩上,九歌几乎能察觉到醉人的酒气从灯火斑斓的里屋传出来,当她走至湘妃竹帘处,透过缝隙便能看到往日温润如玉,笑容和煦的男儿此刻颓然的坐在侧门的台阶上,对着那一轮明朗月色,独自手执酒壶不要命的饮着。
仿佛这般,便能冲淡心底压抑堆积的愁绪与苦楚。
“郎君——”
九歌压住心下的心疼与难过,努力扬起几分安慰的笑,试探出声。
当话音落下,那个背影微微一怔,下一刻便见杨延侧过头来,看到自己时眸中瞬间化开温柔,将她无声包裹。
“阿蛮——”
九歌闻言背脊一僵,只觉得一种道不出的情绪堵在胸口处,闷得慌,却是咽不下半分。
“阿蛮,你来了——”
杨延眼眸微醺,步履摇晃而急促地站起身,几步上前来一把将九歌牢牢揽入怀中,手中紧紧环住她的双肩,欣喜的仿佛从前那个射中一双大雁,被太尉欣慰赞赏的少年郎。
“你终于来找我了,你知道的,今日我不是要与你争吵的,我只是——”
看着眼前的男子着急地解释,九歌觉得险些要落下泪来,然而化在嘴边却是再温柔不过的劝慰话语:“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听到这句话,杨延似乎看到了久违的希望,眸中竟不由泛红,将怀中人紧紧锁住,话语缠绕着蒲桃酒缠绵的气息吐在九歌耳边。
“阿蛮,我错了——”
“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不要再如今日那样像陌生人一般看着我好不好,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从我知道阿娘想将你嫁给我时,我高兴了好久,好久,我知道,你那样耀眼原该配得更好的男儿,可我却是禁不住私心,我想把你留下来,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从前杨家嫡长子这个身份于我是枷锁,是桎梏,可当这样的身份可以让我留住你时,你知道吗,我第一次为这个身份感到庆幸,庆幸是我,不是长兄,也不是三弟,只能是我——”
当听到杨延近乎卑微的道歉,将这些她看到眼里,却从未听到过的真心话都说的干干净净时,九歌如同被抽去了魂魄的纸人,此刻蒲桃酒独有的酸涩清甜的味道,缠绕着屋内异常香腻的熏香将她死死裹挟,让她感觉到无法喘息的窒迫。
“郎君,我是九歌——”
感受到怀抱自己的人微微一楞,九歌苦涩一笑,双手紧了紧,努力抑制住回抱眼前人的动作,反轻轻将之推开,勉强笑出声道:“奴婢这就去请郡主来——”
说罢,九歌行下一礼,方要转身离去,却骤然被身后人从后死死环住。
“不,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听到男子仿佛要失去至宝般惊慌失措的声音,九歌觉得一颗心仿佛正被人握在手里揉碎,捏成灰烬。
“我会娶你的——”
当男子独有的气息暧昧地触到自己的耳边,脸颊时,九歌身子猛地一个战栗,下一刻,她便被转过身子,猝不及防地撞入那个温柔如玉的眸子,眸中的爱惜和热切仿佛一张网将她牢牢锁住,让她跌入其中,再难冷静。
“我会娶你的,阿蛮,我一定会娶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