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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上的那只手皮包骨,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灰色,血管根根清晰,看的让人有点不适,顾长安没挥开,任由里面的女人抓住自己,指甲往他的棉衣里面刺。
“女士,你……”
顾长安的话没说完,里面的女人就从门里栽了出来,他用另一只手将对方软下去的身子提起,看清模样后吸了口气。
如同柳翠芳所说,红色胎记占据了女人的大半张脸,从右边额角斜斜的蔓延,经过鼻子下端,到左腮,一直延伸到脖子里。
整张脸显得有几分惊悚。
不止是柳翠芳,周围的住户都对这个女人避而远之,觉得她是个病鬼,丑八怪,不想沾到她的晦气。
顾长安把晕倒的女人拦腰抱起大步迈进门里,触手是温热的,是个大活人,这是他的第一反应,第二反应是太轻了,轻的极不正常,身上像是没什么肉,就剩个骨架,硌得慌。
身后没有响动,顾长安回头,发现男人还站在原地,双手插兜,皱着眉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过来。
“你发什么愣?帮我搭把手。”
陆城的薄唇微启:“你认识她?”
顾长安摇头:“不认识。”
陆城勾勾唇笑道:“那长安你真是个热心的人。”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发自内心的夸赞,顾长安的确不是个好人,大部分事情背后都有目的,他当没听见的眼神催促。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砰”的一声关上了,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门后推了一把。
顾长安面不改色的抱着女人,余光留意四周。
门又发出吱呀声响,陆城将门完全推开,抬脚跨过破破烂烂的门槛走了进来,他反手掩上门,对看着自己的黑发青年抬了抬眉眼。
这么短暂的几秒功夫,顾长安后心就起了层细密的冷汗,他体内的随便一滴血就能对付活着的人,却对付不了死去的人,看不见,感应不到,攻击的时候找不着目标,没办法用自身能力驱赶镇压。
未知总是具备一定的神秘感和危险性。
顾长安将女人抱进屋里,眼前所见的一切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家徒四壁。
正因为没什么家具,摆在墙角的那些新鞋才显得突兀。
应该都是张龙生前送的。
顾长安刚把女人放到床上,她就醒了,前后不过两三分钟,有可能是低血糖发作,因为她看起来严重营养不良。
女人脸颊两边深陷下去,颧骨高高突出,显得一双眼睛极大,被红艳的大块胎记衬托,面相越发的骇人。
她看着眼前的两个陌生人,眼里充满了清晰可见的惊慌,还有不安。
顾长安没露出丝毫抵触的情绪,他面带微笑,温声细语:“女士,你在门口晕倒了。”
女人倚在床头,脸上淌着虚汗,气息虚弱,声音轻若蚊蝇:“谢,谢谢。”
顾长安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在女人身上扫动,刚才没注意到,这会儿她的裤腿上挪,才发现脚上是双凉鞋,而且还没穿袜子。
这个天气顾长安穿带毛的鞋,脚都是冰的,那双凉鞋的存在感太强了,他多看了两眼,好像是男士的。
女人的脚挺大,39到40左右,皮包着骨。
或许是察觉到了顾长安的视线,女人把脚往里缩缩。
顾长安姿态友善的说:“昨晚下小雪了,今天上了冻,你穿凉鞋会生病。”
女人用手去弄头发,似是想挡住自己脸上的胎记,她怯怯的,嘴里结巴着说:“不,没,没事。”
顾长安没有就此罢手:“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墙角放着很多鞋,有冬天的棉鞋,你怎么不穿?”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的把头发往面前弄。
顾长安话到嘴边,女人就开始咳嗽了起来,瘦骨嶙峋的身子不停起伏,她咳的厉害了,嘴巴张大,两只充血的眼睛往外突。
“咳……咳咳……咳咳咳咳……”
屋里只有女人痛苦不堪的咳嗽声,她趴到床边,咳的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一声一声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
顾长安有种莫名的不舒服感,不清楚是女人抓着床沿的手背鼓起青筋,看起来是在垂死挣扎,奄奄一息,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女人的头发很长很黑,这会儿全部散在前面,像一块黑布般遮住了她的脸,只能看到她后领露出的一截脖颈,太细了,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捏断。
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根棍子支着一颗头,那头摇摇晃晃,随时都会掉下来。
一直没有开口,也没有举动的陆城突然将站在自己前面的顾长安往后一抓。
顾长安猝不及防,身子没站稳的靠到他身上。
不等顾长安反应,陆城就低着头,薄唇虚虚的贴着他的耳朵:“我有点怕。”
有温热的气息喷洒过来,被触及的地方有点痒,起了层鸡皮疙瘩,顾长安瞬间站直,对男人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你怕什么?这里有鬼?
陆城用口型回答:“有蟑螂。”
顾长安:“……”
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咳了,她嗬嗬的喘息,眼神空洞,眼睛通红,脸上有很多生理性的泪水。
顾长安欲要走到床前,手被拽住了,他瞥向男人。
陆城还是用口型回的:“蟑螂。”
顾长安一只都没发现,整个屋里都透着一股子死气,他尚未有所动作,女人就开了口:“先,先生,可不可以帮我,帮我倒杯水?”
确定女人是看的自己,顾长安说可以:“你等一下。”
话落,他就拉着陆城走出屋子。
陆城看青年走到墙角的那些鞋面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拍照,他用着陈述的语气说:“你对那个案子很有兴趣。”
顾长安快速拍好照片把手机一收,他笑了笑说:“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一股正义的血。”
陆城偏过头,懒得看他。
这家的房屋构造跟张龙家大同小异,不过二楼是毛坯,没有住过人的痕迹,除了灰尘,蜘蛛网,就是鞋,整整齐齐靠墙摆放,一年四季的都有,每一双都是新的。
有这么多鞋,却穿一双破旧的不符合季节的凉鞋,太不合常理。
顾长安下楼时,陆城立在院里,背对着他负手而立,颇有几分天下主宰的气势。
屋里传来咳嗽声,顾长安顾长安倒了水端进去。
女人伸手去接水杯,顾长安看她那样瘦弱,都怀疑她能不能端得住杯子。
顾长安看女人颤着手喝水,他随意的问道:“女士,你家里就你一个人?”
女人低垂的头轻轻点了点。
顾长安说:“我看了新闻,挺毛骨悚然的,你就住隔壁,一个人还是要当心点,要是有朋友
最好让她过来陪陪你,或者你暂时去她那边住一段时间。”
女人的头低垂的更厉害:“没有,没有朋友。”
许是咳过的原因,她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喉咙里有砂纸在摩擦着:“我,我长得太丑了,他们,他们会,会往我身上吐口水,还,还会打我,骂我,说,说我是丧门星。”
言语里充满了自卑,悲惨,痛苦,以及绝望,唯独没有怨恨。
顾长安敛去眼底的情绪:“朋友是交心的,如果他们那么做,那就说明他们都不是你的朋友,不需要去难过。”
女人消瘦的肩膀颤动。
顾长安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眼镜,缓缓的说,“这个世界虽然存在着很多恶意,但更多的是善意。”
走到门口的陆城听到这番话,脚步停在了原地。
床上的女人咳了几声,连着喝了几大口水,她呛到了,又是一通咳嗽,满脸鼻涕眼泪。
“女士,你知道吗?人死后,去天堂还是去地狱,看的不是那副皮||囊怎样,是心。”顾长安说,“虽然我跟你结束时间不长,但我没有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恶意的东西,我想你的心灵应该很美,你是个善良的人。”
女人猛地抬起头。
顾长安弯起浅色的唇,对女人露出真诚的笑。
“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都有很多人活的很辛苦,却还是在很努力的活着,生命是很宝贵的。”说这话的顾长安显得尤其郑重,好像忘了自己是个厌世的人。
走出院子,顾长安唇边的笑意收了回去,他边走边整理着从见到那个女人开始的一切,将有价值的剥离出来,一一分析。
“你是不是经常撒谎?”
耳边突有声音,干扰了顾长安的思绪,他抿着嘴转头:“怎么说?”
陆城往前走,留个后脑勺给他:“你撒谎的时候没有破绽,让人看不出来你是在撒谎。”
顾长安的脸隐约抽了抽,他嘴上调侃:“大概是我长得太帅了吧。”
陆城没回头的说:“是你的眼睛会骗人。”
顾长安感到不快,犹如被人揪住尾巴的狐狸:“我只说善意的谎言。”
陆城说:“也是谎言。”
顾长安三两步逼近男人,绕到他前面,面朝着他:“那我问你,你撒不撒谎?”
陆城低咳一声,抬手摸了摸鼻子。
顾长安冷笑,没话说了吧,自己就是个戏精,还跟我在这儿扯。
他拨了拨额前细碎的黑色发丝,径自前行,半真半假的说:“我承认我接近那个女人抱有目的性,毕竟她住在离奇死亡的被害者隔壁,形迹又有些奇怪,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但是我离开前说的那些话不是假的,我没有在欺骗她。”
陆城看着青年修长的身影:“人心被皮||囊|包||裹着,你能看得到?”
顾长安高深莫测:“要看那个人想不想被我看到。”
陆城当他放屁。
出了巷子,阳光照在脸上身上,顾长安感觉周围的温度都上去了很多,不再那么阴冷:“陆城,你不觉得那个女人看起来神智正常,却做着不正常的行为?那凉鞋我看着都打哆嗦。”
陆城说:“怪人多的是。”
这话明显是抛出来收尾的,话题很难继续下去,顾长安偏要往下继续:“我觉得那个院子里有阴风,你看没看到什么鬼怪?”
陆城说:“家宅的气息跟住在里面的人密切相关,那个女人本身就霉掉了,住处没有一点人气是正常的。”
顾长安听到了新鲜的说法:“霉掉了?”
陆城边走边说:“不但发霉,还腐烂掉了。”
“……”
顾长安脚步飞快的追上陆城,跟他并肩走,“那个院里真没有鬼?”
陆城没看他,目光落在虚空,轻描淡写道:“不是每个人死了,都还留在阳间,大部分都是要去地府投胎的。”
他加快脚步跟顾长安拉开距离,语气里听不出异常情绪,面色却极其冷漠:“留在阳间不肯走的那些,不是孤魂,就是厉鬼。”
顾长安忽然有些心烦气躁,老头应该已经去投胎了吧,他摸摸上下口袋,除了手机就是皮夹,没有吃的:“带橡皮糖了吗?”
陆城摇头:“我这次出门带的不多,快吃完了。”
顾长安古怪的看向男人:“那玩意儿真是你家的特产?”
陆城但笑不语。
顾长安发现了一个小卖铺,夹在居民区里面,挺不显眼的,他拿出皮夹翻翻:“我去买包烟。”
陆城似乎有些诧异:“你抽烟?”
“偶尔。”
顾长安去买了包常抽的利群,再买了个一块钱的打火机,刚好十五,他拆开后给陆城一根。
陆城说:“我不抽烟。”
顾长安笑的眼尾弯了弯:“那你的人生乐趣少了一个。”
说着,他将烟叼在嘴边,牙齿轻||咬||烟蒂,啪嗒按着打火机,一簇蓝色火苗窜起,烟草燃烧的味道逐渐散开。
陆城看青年半眯着眼睛懒懒的抽一口烟,娴熟老练的姿态跟他那张三好学生脸有很大的冲突。
烟味被风吹着往陆城所站的位置扑来,他挪开位置,这个动作里带着清晰的排斥。
顾长安捕捉到了,他的眼睛微闪,忽然狡黠的凑近,将一口烟雾喷到男人脸上,愉悦的等着看对方的反应。
陆城没有撕开面||具,只是皱了皱眉头:“难闻。”
顾长安隔着缭绕的烟雾看男人,看似温文尔雅,平易近人,那张|面||具背后藏的是淡漠冷血,跟他其实算是一类人。
不过,顾长安骨子里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他是个小老百姓。
每个人戴每张面||具,背后都有一个目的,就像顾长安,他总是以弱不禁风,纯良无害的姿态示人,好趁其不备设下圈||套。
陆城遮掩自己的真性情,或许是为了体验不同的生活?不排除是原本的生活太压抑太沉闷了,想放飞一把。
也有可能是知道自己的性格不讨喜,其他人不敢靠近,出来以后觉得没人认识自己,就一时兴起的演了个好人。
有钱人的脑回路比较与众不同,难以捉摸。
顾长安变态的兴奋了起来,等着看陆城掉马甲的那一刻。
作为一个常年披各种马甲的人,顾长安知道掉马甲有时候很难,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
生活充满了戏剧性。
顾长安回过神来,陆城已经走远,他慢悠悠的走在后面,一口一口抽着烟。
路口有个擦皮鞋的摊子,摊主是上次顾长安见过的那个老大爷,他正在给个女的擦皮靴,旁边还有一个在等,就是张龙的堂哥张鹏。
女的付钱走人,到张鹏了,他坐下来,把脚架在上面,看样子是老顾客。
老大爷把两片防油纸放进张鹏的鞋里面,先抹一层鞋蜡,而后用刷子细细的刷均匀,再用布一寸寸的擦,他擦的很认真,手上动作也很麻利。
张鹏没刷手机,也没看什么东西,就盯着老大爷擦自己的皮鞋,唇角抿在一起,下颚绷着,神情极为严苛,甚至可以说是刻薄,仿佛只要有一点不满意,就会把鞋拖下来扔到老大爷脸上。
顾长安叫住了走在前面的陆城。
陆城单手插兜,侧头询问:“怎么?”
顾长安示意他看那个摊子:“你在外面擦过鞋吗?“
陆城摇头。
顾长安说:“我也没有,走,我们去看看是怎么个擦法。”
陆城并不想看。
顾长安知道男人是这个反应,意料之中的事,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嘴边的烟点了点:“那你找地儿玩吧,我自己去。”
陆城笑了起来:“忽然有兴趣了。”
顾长安:“……”
支开的计划失败,顾长安带着陆城一道过去,打算随机应变。
顾长安走近,老大爷浑浊的双眼眯了眯,布满皱纹的脸上挂起和蔼的笑:“你是河边那年轻人吶。”
“对,是我。”顾长安满脸笑意的承认,“大爷,你怎么在这儿支了个摊子啊?”
“赚点家用。”老大爷沧桑的脸上挂着憨厚的表情,还有点儿小得意,“我手艺好,价格便宜,所以他们都上我这儿来。”
顾长安蹲下来看他擦鞋:“一个月能挣一千吗?”
“一千?”老大爷跟听到大笑话似的,摇摇头说,“三五百就算是好的了。”
顾长安抬头:“这么少?”
老大爷甩着布条在张鹏的皮鞋边缘擦擦:“现在啊,很多人都是自己买个鞋油在家里擦几下,差不多就行了,三块钱擦个鞋都觉得贵,只有个别人愿意花那个钱。”
他笑呵呵的说:“要是人人都像小张这样,每天都来我这儿擦鞋,我还真能赚一赚。”
张鹏没给回应。
老大爷也不见怪,似是习惯了。
顾长安闻着刺鼻的鞋油味儿:“大爷,我在网上看到有报道说这里出了命案,挺多人关注,出事的就是我在河边遇到的那个人。”
老大爷唉声叹气:“是啊,就是张龙,他死了,死的可惨了。”
顾长安留意张鹏的表情变化,继续问道:“我看死法很残忍,凶手抓到了没?”
“难咯。”老大爷拿粗糙的手掌拍拍裤腿上的灰,嘴里又是一声叹息,“都说不是人干的,谁知道呢,反正啊,老天爷心里有数,一笔笔的都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