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张阁老的眼中,祖父也只是他最为倚重信任的同僚,后生,却绝不是手下一个门客。
基于此,再加之顾家如今的国戚地位,建恒帝的确不会因此而定了祖父的罪,因为一旦动摇祖父,便会动摇整个顾家,如今的顾家与东宫结为姻亲,下一步,就会动摇到东宫的利益。
其实严氏父子也明白这一层,因而才将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交于下面人去做,因为他们并非像对待其他首辅党那般想要顾家的命,仅仅是想要以此将祖父拉下次辅之位,让祖父安守本分的做个国公罢了。
“这的确,是个脱身的办法。”
少女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案上的烛火微微摇晃,一只飞蛾不知何时飞进了灯罩之中,噼里啪啦的扇着翅膀,想要追逐那火热的光明,却又是被烫的灼热。
顾正德平静的看着座下的少女,从少女的眸中,他看到了还未说完的话,正如他所料,顾砚龄微微侧首,看着拍打在灯罩上的飞蛾影子,少女的唇角微微勾起,却是说出了让人诧异的话来。
“只是阿九不知,祖父是想要做不问世事的定国公,还是有所为的阁老。”
少女的声音极低,低到唯有屏息静气才能够听得清楚,然而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屋内的人,包括谢昀,都是微微一顿。
几乎无需权衡,顾正德便缓缓站起身来,背着手一步一步走下来,声音低沉而满怀抱负。
“阳明先生一生追理,最后却顿悟,这理本在心中。”(注:王阳明,就是注定的王守仁。)
顾正德负手背对着屋内的三个人,静了许久,这才侧身过来,眸中满是认真与凛然道:“我这一生也只认这个理字,这个理,在人心,在天道,在无愧。”
短短的一句话,已然做出了最为铿锵有力的回答。
张氏上下有骨气,即便是身为女子,也能不甘为官场酒席上的陪笑,横刀自刎,以示气节。
他们顾家,也从来不缺为人的正气。
顾砚龄看着从不这般示人的祖父,看到了父亲和谢昀眼中的热血与抱负,心中也渐渐涌起了自豪与骄傲。
少女郑重地站起身来,从袖中抽出了一封信,毫不犹豫地递到顾正德的面前,在顾正德接过之时,尚未翻开,便听得少女郑重的声音。
“这是严惟章的门生,湖广巡抚吴疆,借此投机,排除异己,以莫须有罪名谋害忠臣的罪证。”
顾正德闻言眸中微微一顿,而几乎是一瞬间,一旁的谢昀便明白了其中的意图,不由眸光微动道:“表妹的意思,让国公亲自上奏,借此弹劾?”
在顾正德震撼的眸子中,少女唇角勾起,笃定的点了点头。
“这些你是从何而来?”
顾砚龄闻言,看着顾正德手中的东西,随即抬眸,声音淡然而沉静道:“是阿九托长孙萧译,他命身边的人亲自前往湖广所搜集的证据,如今人证,物证皆有。”
顾正德眸中划过一丝光亮,一个从未浮现过的念头渐渐出现在他的心中,即便越来越清晰,可他却还是想要听少女亲口告诉他,似乎这样,才更能相信。
而这一刻,在顾敬羲尚还未理清的那一刻,谢昀也已然渐渐明了,如果是这样,那么按照九儿的作法,顾家非但不会因此受到重创,反而会站的更稳。
顾砚龄将在场所有人的神色变化都收入眸中,顺着顾敬羲的示意,渐渐的说出了一个大家刚刚一瞬间因少女而有所察觉,却又不敢轻易肯定的真相。
而这个真相,骗过了严氏父子,骗过了曾经的首辅党和如今的严党,甚至骗过了全天下。
“正如祖父如今所想,严氏父子,在这场杀戮中,从来都不是手执判官笔的那个人,他们——”
少女沉静的眸子在此刻深而内敛,将声音已然压到了极致,才平静的溢出一句话来。
“只是陛下的一把刀而已。”